「夫人……」
林如海顫抖著手,忍不住捧住賈敏那張年輕嬌嫩面龐,這麼些年,他竟然都忘了,當年賈敏嫁給自己時原來是這副模樣。
若說黛玉與她有哪裡像,大約便是這略帶清愁的眉毛,還有這盈盈朱唇。
只是他們的女兒林黛玉自小身子不康健,唇上大多是蒼白的,不見什麼血色。
「老爺……」
林如海如今才過十九,尚未加冠,至多也只能稱得上一聲大爺。
可是賈敏離世的時候,林如海已經是這林府中的老爺了,叫了那麼些年,她一時竟不能改口。
林如海一聽便知面前佳人確實與自己一般還魂,回到了他們洞房花燭的那一天。
「老爺……我們的玉兒啊!」
賈敏只覺得心中大痛,仿佛有一把尖刀刺在自己胸膛,將她一顆心絞的粉碎。她想到女兒臨終前的悽慘模樣,撲倒林如海懷中,嚎啕大哭。
賈敏與林如海不過一縷幽魂,眼睜睜看著女兒嘔血而死,任憑他哭喊也罷,求救也罷,俱是無人應答。
就連想去抱一抱黛玉,卻絕望的發現,自己根本不能觸及女兒的面龐。
然他們夫妻二人悲慟之時,未見人與黛玉收斂屍身,便被一陣妖異的狂風吹散,再一回神便回到了此時。
賈敏世家女子的教養早已被她拋之一邊,今日是他與林如海的洞房花燭又如何?
直哭到後半夜,她才覺心中痛快一些,夫妻二人絮絮叨叨說著話,一夜未眠,金雞報曉,日上東山。
待到賈敏想起自己今晨還要去與公婆敬茶,催促林如海起身梳妝,方才於鏡子中瞧見自己那腫的桃一般的眼睛。
林如海見了自然心疼,連忙絞了帕子與妻子敷眼睛。
「昨夜那樣的哭,眼睛都腫了……玉兒愛哭,不知是不是隨了你。」
聽到林如海如此說,賈敏險些又忍不住淚下,反駁道。
「那是我自小養大女兒我怎麼會不知?玉兒她幼時常哭,不過是因為生病之故……她那時還小,哭幾聲又如何?」
說到此,賈敏原先蓄滿的淚竟是幹了,想哭也哭不出來,大約是昨夜哭得狠了,如今已是無淚可流。
林如海自覺自己作為父親未盡到責任,黛玉幼年之時都是賈敏在照管,若是遇到黛玉生病,怕打擾林如海休息,賈敏多半會帶著孩子到另一個院子住。
若說後面林如海覺得女兒愛哭,那也是因為沒了母親,那么小的孩子沒了母親,又怎能不會終日以淚洗面呢?
「莫要再說這些了,我叫人取了冰,冷敷一會兒或許會好些。」
林如海記著,原先黛玉房裡那個叫紫鵑的丫鬟大多就是用冷敷的法子給黛玉的眼睛消腫。
只是黛玉身子弱,並不敢用冰,只是只能將臉巾子,在冷水裡過一過罷了。
如今是五月里的天氣,算不得冷,若是取了冰來用帕子包著,想來是可以的。
「這五月里的何處去尋冰?我且用這冷水沾了帕子,捂一捂便是了,我如今方才嫁到這家中來,何必弄得人仰馬翻?」
賈敏自然是不願意讓林如海如此大動干戈。
「你昨日那般的哭,旁人都是聽見了的,如今要幾塊冰又如何,這是在我林家,冰窖里東西多的是,你若喜歡,天天搬一塊出來雕出花來看著它化了去,也是無妨。」
林如海如是說道,也不顧賈敏反對,自去開了房門,吩咐外下人弄些冰塊來。
賈敏見這做派,方才回憶起林家可是只有林如海這一位爺。
若要論起家世底蘊,庫房裡的銀子、錦緞和珍玩,這林家斷然不會比榮國府里少。
而且這些東西大多是供給林如海一人而已,但凡林如海願意,他要過得多紈絝便有多紈絝。
至於將來顯赫一時的四大家族,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暴發戶做派。
而賈寶玉不過也是因為得了賈母的青眼,時常能得一些好玩意兒罷了。
那些東西拿到林家來比一比,又算些什麼呢?
賈敏一直懊惱,自己先前在黛玉跟前總說榮國府的好,不免有些粉飾之嫌。倒是讓懵懂的黛玉以為賈府比之林家,一個天色一個地下。
非但是賈敏有如此想法,林如海忽的也悟了,對妻子說道。
「夫人與我此番能夠還魂,必定是老天憐惜咱們玉兒,才給了我們這樣的機會。將來玉兒出生之後,我必定金尊玉貴的養著她,叫她知曉我們林家什麼也不缺,不會讓她被人幾句話就唬了去!」
林如海越想越氣,他自己養的女兒,並未給他這個當爹的做過什麼荷包針線,賈寶玉憑什麼得了那麼些好東西!?
而寶玉房中的那些丫鬟,又假惺惺的背地裡嚼什麼舌根,說黛玉身子不好動不得針線,他林家有的是做衣裳的繡娘!
林如海出門如此鄭重吩咐,下面的人自然不敢有什麼異議,更不敢怠慢。
不過一刻鐘,賈敏便見有個標誌的丫鬟捧了一個紫晶盞,托著滿滿一盞的冰塊進來。
這可不是鑿出來的碎冰,而是一塊塊兩指見方,齊齊整整的冰塊。
「出去,將門關了。」
不知為何,林如海對這標誌的丫鬟冷淡得很。
見人送了冰,迫不及待的便叫人趕了出去,親自將巾子疊了幾層,小心包上三五個冰塊,讓賈敏躺在榻上,親自與妻子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