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交換結束,賀川終於攢到了人生的第一個十萬。那一刻他站在天台上呼吸著撲面而來的海風,從未如此真實地感受到,自己自由了。
他證明了自己可以做任何想幹的事情,以一個全的賀川站在江汀和他的父母面前。
那天他突發奇想,回了趟老家。他在微博中看到過過江汀宿舍的全景圖,也在谷歌地圖上搜索、對比過上千遍,幾乎對每條小路都了如指掌。快到宿舍樓下時他興奮到心跳快得都幾乎要引發絞痛,滿腦子想著見面的第一句話該從何說起,他從不是一個會表達的人。
然而他遠遠地看見,江汀正在站在宿舍樓下,對面是個美麗高挑的姑娘。
女人笑得非常開心,江汀也是——如同每次去賀家找「哥」時那樣。
賀川的腳步漸漸放慢,心跳也隨著平靜下來。他忽然意識到,江汀從來無憂、耀眼、不缺朋友或是關注,天生就該擁有那麼多的選擇。
一無所有的只有賀川而已。
賀川就那麼安靜地站在樓下,目送江汀回宿舍,再仰頭看五樓的燈亮起。男寢的遮光並不好,賀川甚至能看到江汀在練舞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恍惚間的幻覺。
那是江汀的大學生活的中點,也是賀川研究生生活的起點。事實上,賀川每年的三月二十日都會回一趟北京。他會在舞蹈系門口,看看江汀的練舞室。
運氣好的時候,賀川能趕上他們排練,劇組則會推著蛋糕車出來給小壽星過生日。那時候的江汀很快樂,眾人簇擁著他,在他的生日帽上畫小紅花。
有一次慶生,賀川也在,當時一位風姿綽約的舞蹈家女士、江汀的美麗同事問他需不需要進樓坐會,而賀川卻落荒而逃。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可能是愧疚跟嫉妒心使然。
等到賀川回到美國,他辭掉薪水優厚的工作,毅然選擇回到自己熟悉的。
從租房到學校要經過一段公路,賀川猛然想起江汀曾經跟他提過,說想來加利福利亞看看西海岸的瀑布和漁場。他手頭並沒有那麼多的存款,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於是他四處尋找合作對象,試圖在南段必經的景點修一片休息區。
這樣,萬一江汀哪天想起這裡,還可以來賀川為他建的小樓里喝杯酒。賀川甚至設想過那時的景象——比如,江汀會帶著未婚妻一起,租敞篷跑車,朝吧檯點長島冰茶;或許還會跟自己相遇,那時他只需擺出「抱歉」和「恭喜」的表情就好,一則為過去,二則為將來;運氣好一點,他或許還能跟江汀坐在一起敘敘舊,忍著酸楚和心疼,問江汀什麼時間結婚。但他絕不會去參加江汀的婚禮。
賀川等了快半年,並沒等到這樣的機會,卻等來了江汀的舞劇秀。
他在微博上看到江汀轉發的劇場信息,魔怔了似的,幾乎半秒沒猶豫,很快買好了從加州到北京的機票。當初他從老家到北京都會為了省錢坐十幾個小時的硬座,現在終於不用過那樣的生活,可他卻沒有覺得更開心。
跨洋飛機總是會晚點,落地後賀川才發現自己沒訂酒店,也錯過了開場時間。他火急火燎地打車、付帳、衝進劇場,把帽子壓得很低,衣領也高高豎起,生怕被人認出來。
好在江汀的出場時間不長,雖然有幾次短暫的對視,但賀川確定,江汀並沒有發現自己。而聚光燈的一側,有上回在寢室樓下江汀笑的那位姑娘。
賀川翻開票務信息,發現她跟江汀同處一個劇團,是自己的校友——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江汀以前提過的「戀人」。
頭髮一絲不苟地盤在她腦後,舉止投足皆是靈動,即便賀川再不懂舞蹈也很難挪開眼。
是配的。在落幕時賀川莫名想到這麼一句話。
賀川離場後聽劇院工作人員說,這場劇可以去演職人員出入口跟主演互動。他把自己包嚴實,遠遠地看著那些遞場刊或海報的粉絲。而江汀,則孤零零地在角落站著,裹著件不合身的風衣,似乎在發抖。
賀川有點想埋怨江汀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能讓自己挨凍,只是他確實沒有說這些的資格。
江汀看起來真的很可憐,卸完妝的嘴唇凍得發白,所有的目光都在柳青瓏身上,他只是羨慕地看著,小貓似的。
賀川便叫來路口賣花的女孩,給了她一筆錢,然後說:「這束花麻煩幫我給那位舞蹈家。」
女孩搖搖頭說:「一束花用不著這麼多錢。」
「不光是花,還有簽名。」賀川脫下自己買的大衣外套,指著江汀說,「這個也讓他穿上。」
女孩再三確認:「您不是要找那位席舞蹈家嗎?」
賀川肯定道:「不,是旁邊那位年輕的。」
女孩點點頭,正準備走的時候賀川又叫住她:「稍等,衣服包裝一下吧。」想了想,又補充道:「另外,如果他問起你是不是他的微博粉絲,請回答是。」
女孩以為賀川是某個社恐的小粉絲,笑著鼓勵道:「其實舞蹈演員排隊很短,您沒必要花錢去代簽。如果你喜歡他,還是親自說比較好。」
賀川沒回答,站在路燈的影子後面,讓她快去。
過了會,女孩終於去而復返,遞給賀川一張紙。
紙上一筆一划地寫著[江汀]兩個字,賀川不覺笑了下,想這麼久過去了這人寫字還跟小孩兒似的。他一直靠著牆,等到人群散去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