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什么又是叫做心如刀割下的爱恨交织,诸般往事,历历在目。这时稍一细想,是了,一群镖子手聚在大厅里头,几个穿着侍卫服饰的官人,另一头是田归农与自己爱妻相偕坐在地下;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似乎便站着两个毫不起眼的一大一小之人,身上衣着鄙俗寒伧,那里想得到,那脸有刀疤的,竟是当年沧州客店里灶下烧火的小厮,而小的则更是胡一刀兄弟故人之子?
苗人凤心痛欲裂,两道泪水禁不住的簌簌而流,心中叫道:“胡兄弟,胡家大嫂,你二人在天之灵庇佑,这可怜的孩子终于历经万难的活了下来。”
心情激动下,忍不住仰天狂吼而叫,往前一把抱住了胡斐身子,久久不能自己。
胡斐经他双臂一抱,身子有如给两道铁箍紧紧圈住一般,心里一惊,便要欲来挣脱,却那里能动得了半毫?胡斐这时惊疑未定,一颗心七上八落的跳个不停,不住想道:“他是杀我父亲的仇人,为何知道我没死却这般高兴的忘了形?他这般抱住了我,当真是心情激动,亦或是别有用心?我这时只须双掌全力一送,他那里还有命在?”
胡斐现下的武功修为早已不在苗人凤之下,如要来避开他双臂突如其来的一抱,原非难事,但他眼见苗人凤真情流露,实非作伪,心中不免混乱非常,也就没想到要来避开或是提防他会来加害自己,这
也是令他自己感到吃惊的地方。待见到苗人凤抱住自已后痛哭流涕,仿如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激动,不知怎地,心中一酸,竟也流下了泪来。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苗人凤缓缓推开他的身子,两眼细细打量他的样貌,说道:“早年你助我退敌之时,使的就是胡家刀法了,当时何以不说你是胡一刀兄弟的儿子?”
苗人凤身子极高,胡斐与他当面一站,还差了他将近一个头,这时尚得微略后仰,才能看清他的面貌,听他这般问来,只是闭口不语。
苗人凤略一沉吟,已知其理,双手负在背后,缓缓说道:“胡家刀法传子不传女,传侄不传妻,因此先前我只猜到你是胡家族人亲戚侄儿之辈,却怎么也想不到你竟是胡一刀兄弟的亲生儿子。当年我与你父亲情如兄弟,同榻而眠,谈古论今,说文叙武,苗某一生罕有真正佩服之人,令尊却是唯一。当日你父命丧我手,母亲亦因此而自刎殉夫,种种一切罪孽,起因皆在于我。今日你要报仇,理所当然,下手不必容情就是。”
说罢,转身背向胡斐,不再说话。
胡斐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如山之耸立,如鹰之孤傲,心中千头万绪,真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到的是,苗人凤立志要化解这场百余年来纠缠不清的仇怨,竟尔将苗家剑法就此而绝,不再传授子弟,因此苗若兰虽是他的女儿,却是丝
毫不会半点武功,如此胸襟,当世少有。胡苗范田四家上代为什么结仇,自己始终未能查得明白,焉知苗人凤当年真是有意杀害了自己的父亲?苗若兰呢?我如果杀了她父亲,她岂不是也可因此而来杀我替父报仇,这般杀法,岂有宁日?
山风呼啸而过,崖间金石峥嵘,林表明霁色,霜皑似琉璃。二人站在崖边雪地中,好久没人发出半点声息,蓦地里却听得崖下一声惊呼传来,飘渺几不可闻,若不是他二人内力极佳,恐怕无法听的真切,声音竟似由苗若兰口中所发。
两人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四目交会,不约而同的足底一蹬,双双势如羽箭离弦般的朝着崖下疾疾掠出。
苗人凤挂念爱女安危,顾不得山石崎岖不平,一个劲卖力狂奔,如一头红了眼的猛兽,当先急冲而下。
胡斐虽是飞奔在后,满脸惶急神色却是犹有过之,当下使出飞狐轻功绝技,倏地胸气一鼓,宛若流星赶月般的划过天际,瞬间暴掠抢了过去。就见他身形飘忽不定,飞掠如风,迅如掣电,脚下更是足不沾雪,正是“踏雪无痕莫寻踪,飞天狐影不见仙”
。
苗人凤见状,暗地喝了声采,气劲一提,发足追了上去。
两人下得崖来,再无窒碍,身形更是迅猛非常,朝着先前与苗若兰分手处掠去。来到近前,只见雪地上足迹零乱,东一堆,西一堆的横七八落,杂沓不堪
,直瞧得二人心神俱慌,整颗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苗人凤心下惶急,提气叫道:“兰儿,别怕,爹爹来了!”
声音回荡山谷,所传极远,却始终未闻任何声响答来。
胡斐迅速环视四周一遍,愈瞧愈奇,指着四处散落的足迹,说道:“看来这里方才有场不小的激战,再依现场所留足迹大小来看,显然阵中男女皆有。”
说着往右搜寻过去,嘴里噫的一声,弯下身拾起几件事物在手,迎着月光细瞧一阵,当场脸色凝重。苗人凤拿过一瞧,两眼发亮,说道:“飞刀冞罗1胡斐道:“果然是‘阴山三魂’到了这里。”
苗人凤神情肃穆,不发一语的往南走去,四下搜寻可疑珠丝马迹,未久见到雪地上有着数滩血迹,当即蹲下身去,伸手舀了把血雪上来,着手一摸,说道:“伤者离去未久,想来一柱香内,你我当可赶上才是。”
胡斐道:“就是不知何人与阴山三魂动上了手?”
说话中眼角一瞥,见到左侧似有一道足迹自乱石堆中穿出,当下走了过去,俯身细察好一阵,这才喃喃自语说道:“依这足迹大小来看,应是女子鞋印无误,不过道理却说不通!”
苗人凤随后来到,听他这般说来,不禁点头说道:“兰儿不会武功,就算是奔跑逃命,两足间的距离,理应不该如此之大才是,显然这是个身负高超轻功的女子所留。”
胡斐道:“这道
足迹颇深,猜想应是两人重量加总所致。兰儿可能是被她带走,咱们何妨就寻这道足迹追去!”
苗人凤立直身来,蓦地里仰天长啸而出,啸声深沉浑亮,飂兮若无止,却有一股渊停岳峙般的嵯峨气势。胡斐知他有意威示对方不可无礼,却非直接搦战叫阵,毕竟对方是敌是友尚不可得知,因此并未跟着发出啸声相助。苗人凤啸音刚歇未久,远处山头咻的一响,一道烟雾冲天而起,砰的炸了开来,红幕青烟圈洒而落,煞是壮观好看。
苗人凤见多识广,一见炸开的乃是红幕青烟,不禁诧异说道:“这是中原武林丹霞派特有的标志信号,怎地却出现在这关外辽东来了?莫非方才就是丹霞派与阴山三魂交上了手?”
胡斐说道:“想来必是如此。”
丹霞派为广东武林首屈一指的名门剑派,艺传武当丹派剑而来,剑式轻灵,是张三丰盛年时所创的一套一百三十二式剑法,要旨在于身随剑变,剑随身走,剑招中透出非凡的气势,向来即为丹霞派的镇山之宝。
胡斐估算了一下信号所发的距离,说道:“这群人身法好快,倏忽间竟能奔出了十来里,由此可见,来的都是派中高手。”
苗人凤心思缜密,说道:“丹霞派虽是名门正派,却不知为何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咱们还是小心在意的好。”
胡斐点头说道:“阴山三魂不知何事招惹上了丹霞派
,竟尔给逼得一路逃到了这里。”
苗人凤道:“这三鬼若非知道自己师父就在玉笔峰附近,如何就肯这般长途跋涉的连夜赶来此处?”
胡斐听得一惊,说道:“梵罗双刹?”
苗人凤道:“正是。我这回上得玉笔峰来,途中即已听说梵罗双刹这对恶鬼到了长白山。只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咱们须得先找到兰儿踪迹才是正事,其他的,你我不妨留在路上再慢慢琢磨。”
语毕,足下一登,当先掠了出去。
胡斐紧紧跟在苗人凤后头,两人奔出数里,山势渐陡,地上积雪深厚,转过两个山坳,山道更是险峻异常。这一带林壑深重,山石嶙峋,奔行甚是不便,两人翻起长衣下襟缚在腰里,各自展开轻功提纵术朝南一路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