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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第1页)

眼下这条路我也记不清走过了多少次。蜿蜒曲折,松软宜人。地上的陈年车辙宛若史前动物遗留的巨大足迹。两道的参天白杨于黄昏的呼吸间把夕阳揉得粉碎。于是阳光就洒到了我的脸上。简直像被人泼了杯红酒,我只好扬了扬脸。不远处,养猪场栖息在果林间,坟墓般安详。

这时我才现前面有个身着浅黄色短裙的女人,离我也就几米远,款步姗姗,摇曳生姿。不知是不是错觉,闪亮的黑丝大腿在摆动间扇出一缕清风,竟送来高跟鞋清脆响亮的叩击声。

乡间小道上怎麽会出现这种声音呢?我不由有些急躁,就加快了脚步。女人彷佛觉察到了什麽,随着肥臀的剧烈抖动,叩击声越轻快。

理所当然地,我们上演了一场俗套的追踪戏码。我快她快,我慢她慢。直到晚霞染红半边天,距离都丝毫不见缩短。不过裙子却愈来愈短,我揉揉眼,两个大屁股蛋就跳了出来。于是我冲她招招手,说喂。女人没有任何反应。毫无办法,我只能停了下来。我总得喘口气吧。不想她也停了下来。

夕阳下,那细腰丰臀被拉得老长,扫过笔直的树干,斜戳在渠边藏青色的石头上。略一犹豫,我擦了把汗,慢慢朝她走去。

女人纹丝不动。她脖子很白,头很黑,脑勺右侧盘着个髻,像别了几根麻花。还有那个肥硕的白屁股,隐隐透着丝肉光,让人心里麻。越来越近,我几乎能从鸟叫虫鸣中分辨出她的呼吸。她围着个类似披肩的玩意,大概也是浅黄色,边角的短穗在晚风中轻轻抖。

终于,我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她缓缓转过身来,撩了撩金色长,说:「Here she comes,you better atchyour step。」也不是说,是唱,低沉而冰冷。我大吃一惊,险些坐到地上。

与此同时天光渐亮,白杨也摇曳起来,空中响彻着一种单调而古怪的乐器声。

睁开眼时,多媒体萤幕上立着根硕大的黄香蕉。尽管大腿酥麻,我还是差点蹦起来。

教室里更是充盈着熟悉的旋律,地下丝绒的《Femme Fatale》无疑。第一次听这歌是在2ooo年——记得是悉尼奥运会前后,父亲偷偷给我买了个ap>

当时拆迁款还没下来,养猪场的伙计们又尸骨未寒,母亲眉头紧锁地告诉我:「cd机的事儿就先放放。」

那个夏天我疯狂地长个,肆意地盖帽,心里憋着股怒气,看谁都不顺眼。

有天晚上快睡着时,父亲拧开我的房门——他老人家从来不会敲门——酒气冲天地丢给我一台索尼d-e666。可想而知,我几乎要飘到天上去。他坐在床头,大着舌头说:「别听你妈的,我还就不信了。」一支烟后,他又拍拍我:「别让你妈知道,啊?」我当然点头如捣蒜。

待他离去,我就翻出了那张《自由音乐》的附赠cd。它来自于1999年冬天,广州,未署名。多半是王伟寄来的,听说这逼在工业中专上了两天就拍屁股去了南方。拜他所赐,在那台丑陋而又结实的机器里,我听到的第一个音符就来自地下丝绒。然而在大学课堂上陡然听到他们的音乐,我还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唉哟,不好意思,惊扰了有些同学的美梦。」一曲很快结束,讲台上传来醇厚的女声,威严中透着股说不出的俏皮。

七零八落的脑袋齐刷刷地把目光扫了过来,我不由闹了个大红脸。哄笑中我抬头瞥了一眼——这大概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正眼瞧选修课老师。可惜时机不大对头,除了萤幕,讲台上漆黑一片。

「这就是波普大师安迪沃霍尔包装的一支乐队,」好一会儿她才暴露在投影仪的光线中,「在专辑封面,我们能看到他的签名。这个黄香蕉就是一个着名的波普主义作品。」她穿了件白色高领毛衣,一头大波浪卷,却在脑后束了个马尾——此刻被光线投在幕布上,像什麽鸟在头顶搭了个巢。

「刚才那歌怎麽样?」白毛衣突然扬脸笑了笑,「这张处女专辑备受冷落,却成为后来很多乐队的启蒙之作。The Velvet underground——嗯,我本人呢,很喜欢他们。」她一手撑在讲桌上,挺了挺上身,于是胸前就奇迹般地袭过了一道阴影。或许是光线的缘故,她皮肤细腻得有点夸张,让人一时难以猜出年龄。「也不光我啊,前几年在英国,不少老外同事也对他们青睐有加。地下丝绒可以说是,嗯,极简主义从学院步入通俗的祖师爷吧。」

「一点题外话啊,回归主题,接下来才是安迪沃霍尔的代表作,《帝国大厦》。嗯——」这位艺术赏析课老师埋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先休息一下?」她杏眼樱唇,一张瓜子脸甚至滞留着几缕少女的气息。即便隔得老远,我也能感受到那细腻的五官在举手投足间衍射出的动人力量。

然而搜肠刮肚一番,我也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虽然这学期将近过半。我是多麽不可救药啊。今年是x大选修课电子资讯化的第一年。就这点狗屁事也在省内报刊上勐炒过一通。实际情况呢,网路压力过大,选课就像打仗。我们集团作案,奋战一个通宵,也才略有收成。

至于装到袋子里的是萝卜白菜还是玛瑙翡翠,没人在意,溷的无非是几个学分而已。老实说,我倒情愿多来几节体育课。所以,如你所见,这是我的第二节艺术赏析课。而我之所以愿意屈尊坐到这里,完全是老贺后遗症作祟。

事实证明我是明智的。白毛衣打厕所回来就拿起了花名册。刚才从后门出去时,她竟对我笑了笑。也不光对我,其实她拾级而上,对沿途的每个同学都笑了笑。不过那温馨甜蜜的清香还真是让人如沐春风。此人大概四十出头,身材中等,却无比匀称。所谓无比匀称,前突后翘是也。比如她沿着台阶朝我一步步走来,傲人的胸脯会起落不止。比如她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下,牛仔裤包裹着的饱满圆臀会在扭动中不经意地噘起。这多多少少把我从湿淋淋的梦中打捞了起来。愣间似乎有人喊我名字,我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严林!」声音更加响亮,白毛衣的目光略一迟疑,便直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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