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他没有去上学,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这并不困难,毕竟未成年人的模样是保密的,除了本就认识他的人,谁都不知道他就是热门事件的主人公。
让父母租了一个临时的住房,买了一部手机,他想在这个地方躲一下。
不用上学的生活很无聊,空闲时他就在上网翻看关于这件事的报导,然后触电一样关掉,媒体惯常的写作套路就是大段地介绍当事人的生平,毕竟事情本身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拜此所赐,他了解了oL的生平,几乎是完美的象征,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四岁,小女儿刚过半年。
家庭和睦,同事称赞性格极好,工作认真负责,能力也强,极佳的外貌条件,无不让人为她感到惋惜。
把这份美好打破的人更加不可原谅。
在大多数报导里,‘那是一个很阴暗的人。’对宇的描述大多都是以这含义的话语作为开头,这样对比起来,更是让人义愤。
他确实是个阴暗的人,把窗帘拉上,在昏暗的房间里等着事件的结束,这一等,就等到了她的死讯。
但这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新的高潮,oL的死去使惋惜和谴责的浪潮达到了最高峰,共同涌向了两个当事人。
疯狂搜索着关于这件事的讨论,无论在哪个年代,互联网总是那么缺乏约束,漆黑的恶意将他淹没,‘他应该替她去死。’已经是程度最轻的诅咒了。
随着oL的离世,这件事其实应该结束了,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害人,不会,也无法被起诉,但这样的他太像逃脱的罪犯了,法律无法制裁他时,自的正义感就会汹涌。
当他看到自己的照片被不知道正体是哪个老师或同学的人到网上时,他的人生彻底被黑夜笼罩,一切胡乱散的攻击都有了明确的指向,当然,如果不上网,其实也就那样。
或许不该买手机,只躲在房间里会更好,但有了窥视外界的窗口,他就无法停止,恶性循环着,忍不住下场为自己言,虽然没有自爆身份,但还是被喷得体无完肤。
他拨通电话去寻求亲人安慰,但,“都是因为你,我们现在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本来就不学好了,还做这种事情,早知道就不该生你出来!”
“……”
他挂断了电话。
从不吃过量的镇静药就无法入睡,看着网上的言论就胸口沉重得无法呼吸,靠自残才能转移注意力。
终于,昏暗紧闭的房间里,传出了像夜枭一样聒噪难听的尖叫,持续不断的尖啸直到嗓子不出声音才能停下,但真到了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轻松,好像所有情绪都反转成了喜悦。
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他战胜了自己,他从未如此理解自我。
他为什么要为此生气难过呢?明明他们是对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没有同学为他说话,是他的错,因为他性格古怪,没与他们打好关系。
长辈不愿意相信他,是他的错,因为他玩物丧志,不守校规,不是个省心的孩子。
没有和那个人置换,是他的错,像他这样没有价值的人,就应该在那天替她死去。
给太多的人添了麻烦,被孤立,被抛弃,被仇视也理所应当。
过错无法弥补,不过他至少还应该亲自去说对不起,这样想着,他登门拜访,然后又被揍了一顿,那大概是他第一次见到夜,缩在墙角,用恐惧的眼神望着他,虽然他当时不知道她是她。
‘别想当做什么事都没生地过上幸福的日子!’精神面貌同样糟糕的两个男人面对面,依然是单方面的殴打,但这次宇心里没有不满,只是想,原来他现在这样还算幸福。
幸福是对比出来的,和他比起来宇确实是幸福的,不逊色罗密欧朱丽叶的感人爱情,妻子的离世带走了他的所有,看着那样的男人,宇甚至有点为他感动。
但那样的爱情是排他且盲目的,昏天黑地的酗酒抽烟弄垮了他的身体,他迟迟无法从悲伤走出,这样的他,或许是合格的丈夫,但无法成为合格的父亲。
但这和宇没有关系,至少当时没有,“对您的不幸遭遇,我感到十分悲伤。”
他真心实意,只是忘了这时候该有的表情,所以他露出了最有亲和力的微笑。
这好像被当成了挑衅,于是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沉闷的撞击声在他头上响起。
粘稠的烟灰糊在脸上,鲜血从额角流下,滴落在脚边的烟灰缸上,但宇还是笑着,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男人反而愣住了,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请告诉我,这是我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但请尽快。”
把预定的事情做完,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宇在那间屋子里待到了房租到期前最后一天,等他打算收拾东西离开时,电话被拨通,他接起时,却现电话那头是微弱的声音。
等他再来到那间住宅时。
现夜带着星站在门后,干瘦的身体,只有眼瞳依然水汪,用混杂戒备和恐惧的眼神望向他。
“爸爸说……如果我们肚子饿了,就把这个给你。”
夜举起手里的不记名存折。“那他呢?”
宇接过,打开,阅读内里潦草的字迹,问道。
“爸爸睡着了好几天,我叫不醒他,冰箱里的饭也吃完了……”
夜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他,她还未能理解死亡。
“额,好吧。”
宇看向虚掩的卧室门,摸了摸她的头,想传达善意,让她放松一些,“好吧……那就……”
后半截话说得很轻。
回忆结束了,其实这些事情他从未忘却,只是偶尔有些惰性,好吧,不要给自己找借口了,他就是忘了。
被害者和凶手。他杀害了两人的母亲,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所以承担起了将她们养育成人的责任。
夜很像她的母亲,所以她的脸对他来说就是最深刻的梦魇。
那大概是一个提醒,借夜之口,来点明他最近的失职。
在夜与星越自立后,他就不需要再像以前那么操心了,也就不可避免地松懈下来。
他本来就不是个热情温柔的人,只是为了避免麻烦,才会做着伪装来哄骗她们,但表面能够挂着笑容,心里只会觉得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