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他走得并不快。
阴雨中的走廊昏暗,渐渐,现出一憧憧人影。
看不清外貌的人影们三五成群,低声地交头耳语:
“……去找男人的路上,才……”
“……那么得意,活该!”
“……要体面,要风光。葬礼……”
“……听说,还留下了两个野种……”
“嘘——!你疯了!这话你也敢说!”
脚步的回响戛然而止。
走廊尽头,一道雨气沾湿的门洞开着。
窄门往里,照出正对面朱红框的一扇三联木窗。
木窗被八十年代的铸铁从外箍住,像监牢;护栏再往外,橄榄状的榕树叶子生命蓬勃,因大雨而浸透,格外浓郁发绿,油腻腻的。
窗内,雨光微薄,只照出室内昏暗的五六尺方寸。
这五六尺的方寸中,又只能暗沉沉地照出奶油色油漆铁床的边缘。
床边上,惨无血色地,垂着插满管线的一只手。
似乎感受到他已经在门口悲哀地驻足,这只看起来仿佛已然纸扎般的手,居然挣扎着抬起,直直伸向他:
“……阿飞……”
咬着牙,他闭上眼。
就在他闭上眼的这瞬间,门逐渐地离他后退,离他越来越远——在他的背后,人群开始争相喋舌,渐变成刺耳锥心的噪音与呼喊,变成对着他哭丧般绵延不尽的诅咒与嚎叫。
从遥远漆黑的门里,耀眼的白焰霎时爆燃窜出。
烈焰吞噬尽墨绿的走廊与朱红木窗,吞噬尽空气里消毒水与暴雨的气味,吞噬尽他脚下的道路……
再回首,视线所及,早已了无人形。
火焰吞没一切,脸孔早已融化,回声如哭,只剩令他窒息的啸叫重复——
而他总毫不犹豫;他必须逆流而上。哪怕——
他要摧毁人潮,他要撞破火海——
他伸出双手,血肉如沙般飞散,啸叫剥去他的肉身,他却仍拼尽全部去推——
——每一次,他都在用尽全力推开这同样的一扇门。
这道,被烈火烧透的铁门。
双手冒出焦灼的白烟,钻心的痛袭来,他却誓死不放手。
他宁可,他也在这道烈火之门的另一边。
“……别再推了!慕飞!放弃吧!她已经——!”
每一次,被几双手硬生生地拽住,拖他离开那扇门,离开这片火海……
在他终于松手的那一瞬——
他总会惊醒。
顾慕飞涔涔苦笑。